故乡的小河
故乡的每座山下都流出一条河,每个村庄都有小河穿过。
小河编织着村庄,编织着村庄的故事,编织着童年的故事。
故乡的小河是从大山里孕育出的,到丰腴的不再叫小河,只流出十几里。
河水浅浅的,清清的,鱼儿在水中不怕孩子们看见脊梁,来来回回地畅游。岸上长着很密很密的草,那草就搭在岸边,垂到水里,撩动一圈一圈的涟漪。
在绵绵不断的雨丝里,山,明明的,田野,明明的,像晶莹剔透的明珠。那支平时水线冲着水底石头哗哗响的河水就无声地淌着。水流深了,淹没了原来水撞石的声响,就连那山洪也接受了小河的性格,也是无声地流淌,虽然是丰盈的,不会溢出河床。孩提的我们总盼着那水漫过河岸,横冲直撞的景象,却没有,偶而有漫出的水,也在草滩上无声地流,慢慢地淌,我们便挽起裤腿儿,提着鞋子,踩着水、草。那草浸在浅水里格外得柔,脚心下能感到绵软的惬意。
小河也有顽皮的时候,它就推着水磨转,哗哗地唱着童话中的歌谣,戏剧性地让大磨盘吐出白白的、柔柔的面粉。面粉出磨口时扯着绵绵不断的银线,像瀑布垂落,落地后成一圈小山丘。那是令大人、小孩、小河欢乐的时刻,那意为着丰收、饱食、满足。
小河遇草滩时弯弯曲曲地流,像上下舞动的白练,若直流就跨一步的距离,竟绕出十几步好大一个弯,月弯弯,河弯弯,月圆圆,河圆圆。令人不解的是小河就这般不愿流去,而留恋草滩?于是有男孩子在小弯里戏水,小河水淹不过孩子的身子。大弯里姑娘们洗澡,一件红衣挂上小树,还大呼小叫,为了吓走那些偷看的。于是满河湾一片欢腾,小河就更不愿流走。
一场雷雨之后,小河上游处一股旋转的水气腾腾地上升,似龙摇头摆尾地上天,小河人就怕,癞蛤蟆修炼成龙了,一旦上天要降灾的,于是大人小孩惊惧地呐喊:“掉下来了,掉下来了!”终于喊散了那股妖气的水气,小河人就敲盆打门板的庆祝。
小河的水绵绵的、甜甜的,小河人的话语也绵绵的。盅盅儿,碟碟儿,所有的家什名词儿都是儿化音。叫太阳为阳婆。就这般乡音软绵而有着独特的词汇。小河人出门不锁门,小河人乡风正,让小河风吹进每户敞开的大门。小河人十天半月不理羊群是否早晨出门,晚上进圈门,那只是羊儿自个儿的事儿,哪羊也不会丢一只,倒能领来刚出生的小羔子来。
冬天小河就结坚固的冰,冰面光滑而晶莹,是孩子们打地溜、赛溜冰的好去处。河水嫌冰下憋闷,就溢出冰面,掩了落雪、灰尘,又给孩子们一个光洁的冰面。河身就这么几日一长,河面宽了几十倍,大人们高兴,冰面长得宽,河身一丰腴,来年就一个大丰收,因为那是开春后雨水丰沛的象征。
一场扑天盖地的冰雹之后,在阳婆的毒晒下,草枯了,山黄了,一年一季收获的机会没有了,大人呼天抢地,叹青黄不接时吃什么。这时是小河滋润了土地,救命草苦苦菜齐唰唰地长出来,胖而嫩,食来格外的营养,荒年拯救了小河人。
小河没有淌远,流到北面的峡谷时就进山了。那山叫油篓山,小河流进“油篓”不见了。大人说,小河舍不得离开家乡。
小河流不出那山,那地儿,那块地儿是封闭的。于是姑娘赶着牛车去几十里外看火车,小伙背着炒得油黄油黄的炒面去山外。看了山外景致回来讲古今,说还是小河水甜,还是故乡人亲,还是家乡好。